【环时深度】“国家灵魂之战”令以色列“迷航”？

【环球时报驻埃及特派记者  黄培昭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  环球时报特约记者  王晓雄】7月29日，以色列再次出现抗议司法改革的大规模示威。这是以政府1月宣布司法改革方案后，抗议者连续第30周在周末举行示威游行。有媒体评论称，这场撕裂以色列的史上最大危机其实是该国的国家身份危机，是“国家灵魂之战”。以色列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政府和司法机构的权力应该如何平衡？对此，该国不同群体和阶级有着不同的看法，这种分歧从以色列建国以来就存在，并随着国际以及国内政治环境的变化而加深。今年是以色列建国75周年。有评论称，没有人知道在司法改革争议中哪部分势力会获胜，而这让以色列进入未知领域，遭遇“迷航”。

(资料图片)

抗议再起——7月29日日落之后，数以万计的以色列人挥舞着国旗再次举行抗议活动，反对政府的司法改革。从北部城市海法到红海沿岸的埃拉特，抗议者吹着喇叭敲着鼓走上街头，在全国约150个地点举行示威。

这是以政府今年1月宣布司法改革方案后，抗议者连续第30周在周末举行示威。持续的抗议让以色列陷入建国以来的最大危机，而以色列资深政治人士利夫尼等人以及一些媒体认为，该国围绕司法改革的斗争是关于国家身份和价值观的斗争， 是民众在宗教以及政府角色问题上的严重分裂造成的。

以色列是世界上少数几个没有成文宪法的国家之一。与美国国会不同，以色列议会是一院制立法机构，对其权力的制约来自最高法院，后者由15名不经选举产生的法官主导。英国《金融时报》称，在一个既没有成文宪法也没有上议院的国家，司法机构特别是最高法院，历来被认为是对政治权力的重要制衡，也是公民权利的捍卫者。

以色列极右翼一直对最高法院关于巴以问题以及宗教问题的判决不满，认为最高法院拥有过多权力。自去年年底上台以来，由右翼和极右翼政党组建的以色列新政府积极推动司法改革，相关措施包括允许议会以简单多数否决最高法院的决定、赋予政府在任命法官方面更大的权力等。7月24日，司法改革的第一部分已经通过。以色列议会当天通过法案，剥夺最高法院以“不合理”为由驳回政府决策的权力。

据英国《卫报》等媒体报道，以色列司法改革的支持者希望政府在吞并约旦河西岸地区、扩大犹太人定居点、推广严格的犹太教宗教仪式等方面拥有不受约束的权力。他们认为，世俗的、自由的以色列“既不理解也不关心犹太人的历史、宗教和身份”并犯下错误，而司法改革将对此进行纠正。改革的反对者则认为，以色列赖以建立的民主基础正受到威胁。他们担心，司法改革将允许政府践踏以色列人的权利，并使极端正统派和极右翼加强宗教在社会中的作用。司法改革的支持者指责抗议人士无视人民的意愿，甚至有人指责抗议的预备役军人企图发动“军事政变”。反对者阵营中则有人担心，司法改革可能导致以色列出现宗教胁迫，这个国家将因此“天翻地覆”。 

以色列左翼政党工党的议员拉兹米表示，关于司法改革的斗争是以色列的“新独立战争”。司法改革设计者之一、宗教犹太复国主义者党议员罗斯曼则认为，现在是以色列民众决定国家是“由人民统治还是由法官统治”的时候了。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孙德刚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当前以色列危机的背后是国家身份认同危机和各种势力在政治上的分裂。以色列没有宪法，各种力量对于以色列改革朝哪个方向发展存在严重分歧，包括是建立世俗政府还是在犹太教基础上建立犹太人国家，是维持三权分立还是加强政府的主导能力等。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丁隆认为，以色列司法改革看似是一个程序性的调整，但意义非常大。它是对以色列民主制度、建国之基和国家政治体制的改变，政府权力的扩大将不再受到最高法院监督，这是很多以色列民众不能接受的。

以色列不同群体对于国家的身份以及未来愿景的看法并不相同，这是因为他们来自不同的阶级，属于不同的群体，由此产生的差异从以色列建国之时就存在，“分裂的种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种下。

美联社报道称，从以色列建国初期开始，犹太人就饱受分歧的困扰，比如是否接受战后联邦德国（西德）的赔款，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和以色列后来在黎巴嫩的军事惨败也在他们内部引发严重分歧。由于犹太人内部存在的分歧，以色列在建国时未能就宪法达成一致，取而代之的是通过准宪法“基本法”来约束各方。

根据以色列中央统计局数据，该国人口不到1000万，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占据其中20%，他们基本没有参加今年的抗议活动。此外，约74%的以色列人认为自己是犹太人。虽然以色列犹太人有许多共同的传统和关切，但他们也高度分裂。按照宗教信仰来分，他们分为世俗主义者和宗教人士；按照来源以及社会地位来分，他们一部分是来自欧美的德系犹太人，一部分是来自中东地区的犹太人，前者是以色列的规划者和治理者，后者被称为“米兹拉希犹太人”，生活在相对落后的地区。

在自认为是犹太人的人中，大约45%是世俗主义者，其余的人不同程度地遵守宗教规定。犹太教宗教人士和世俗主义者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在婚姻、服兵役和性别隔离等问题上，他们的观点形成了鲜明对比。世俗主义者不希望宗教与公共政策有任何关系，而很多宗教人士强烈支持政府推广宗教信仰和价值观。自以色列建国以来，宗教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以色列“国父”、世俗主义者本－古里安为了统一国家，向少数正统派和极端正统派犹太人作出让步。在以色列，婚姻和家庭法属于拉比法院的管辖范围；犹太饮食法适用于国家机构；极端正统派对本派人士的教育拥有自主权；在大多数城市，公共交通和企业在安息日不运营。 

世俗主义者和宗教人士在教育问题上的做法也截然不同。特拉维夫大学经济学家、肖雷什社会经济研究所所长本-大卫介绍说，以色列极端正统派社区和宗教民族主义社区实行独立的教育制度，提供的教育水平较低，很少尊重少数民族权利等民主价值观。罗斯曼则认为，随着“进步精英”在“文化和学术界攫取权力”，以色列“犹太国家的一面”已经被侵蚀。他说，一个以色列孩子可以在学校里待一年而不打开《希伯来圣经》，并谴责2020年最高法院的一项裁决，即人们可以在逾越节期间将非犹太食品带入医院。在他看来，以色列对那些将使以色列失去其犹太身份的趋势无能为力。

国内政治、国际政治以及安全环境也是以色列分裂的原因之一。由于左翼不断衰落以及国家右倾，以色列国内的两极分化不断加剧。以色列左翼的工党在去年的选举中仅赢得3.7%的选票。以色列民主研究所2022年所做的研究显示，约有60%的以色列犹太人认为自己是右翼。在18-24岁的年轻人中，这一数字上升到70%。

两次战争加速了以色列的右倾。本－大卫表示，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占领了约旦河西岸地区和东耶路撒冷，催生了犹太定居者运动，这一运动已成为一支约70万人的强大政治力量。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开启了一个进程，使右翼的利库德集团在4年后掌权。从那以后，利库德集团一直执政，经常与更右翼的政党合作。这些党派利用他们的政治权力为宗教人士赢得了大量补贴和兵役豁免，这激怒了更广泛的世俗派。

另一个改变以色列政治格局的是极端正统派的扩张，该群体现在约占以色列人口的1/8，是以色列人口增长最快的群体。根据以民主研究所的数据，到2030年，极端正统派预计将占到以色列人口的16%，到2065年将占到以色列人口的1/3。传统上，这部分犹太人的关注重点是保护他们的自主权，确保政府为他们的社区提供资金和福利。不过有分析人士表示，随着人口的膨胀，他们的政治野心也在膨胀。“多年来，极端正统派根本不愿意担任政府的内阁部长，而现在他们不仅想担任部长，而且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应受限。”以色列民主研究所专家图尔-帕斯说。

此外，《环球时报》记者注意到，当战争来临、外敌当前时，以色列民众通常空前团结，能够摈弃分歧，一致对外。当战争的硝烟远去、冲突的战火不那么猛烈时，以色列内部的矛盾和分歧便暴露出来。当前，以色列已经和多个阿拉伯国家实现了关系正常化，中东又整体处在大和解时期，外部环境相对平稳。上海外国语大学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杨阳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犹太是一个求异的民族，他们在集体遭受外来冲击时会表现得比较团结，但随着近年来外部威胁减弱，他们就开始“内耗”了。

以色列作家、历史学家和记者塞格夫说，以色列一直是一个严重分裂的社会，但不知怎么的，它团结了起来，而现在以色列讨论的是这个社会的基本价值观。他认为，针对司法改革的抗议表明，许多人对国家未来“真的感到害怕”。

“黑夜正在降临，以色列民主的光芒将黯然失色。”以前副总检察长齐尔伯这样描述司法改革可能给该国带来的影响。埃及智库解放研究中心研究员哈迪布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如果以色列司法改革成功，将动摇该国现行的政治体制。以色列《国土报》则刊文强调，司法改革“可能为以前无法想象的可能性打开大门”。

对于持续不断的抗议，以总统赫尔佐格警告说，社会崩溃即将来临，以色列甚至可能爆发内战。对此，孙德刚表示，以色列因为司法改革而引发的社会裂痕不断扩大，但爆发内战的可能性不大。司法改革引发的社会对立将削弱内塔尼亚胡政府的执政基础，反对派联盟将更加团结。同时，社会混乱也将损害以色列作为西方“民主样板”的形象，表明中东国家在探索政治现代化的道路上必须考虑到各自国情，照搬西方的“三权分立”模式存在弊端。

丁隆表示，目前以色列军队内部也出现了一些分裂和对立，但还不至于让这个国家走向内战。接下来，以色列政府可能会走得更远，对犹太人定居点的合法化以及对巴勒斯坦抵抗力量的压制会更加强硬。以色列国内危机一旦持续下去，内塔尼亚胡政府很可能会在外交上采取一些强硬政策来转移国内注意力。

据以色列媒体报道，该国政治监督组织已经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诉，要求推翻7月24日以色列议会通过的法案。最高法院表示，将在9月举行听证会。一些利库德集团成员对此前支持司法改革表示后悔。该集团一名议员在接受采访时承认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另一名议员则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他只会支持在“广泛的全国协议”中达成的变革。

《卫报》称，即使没有内战，以色列也可能迎来“黑暗的未来”。有评论认为，没有人知道以色列“断层线”上的哪个板块会获胜，哪个板块会崩溃，以色列正在进入未知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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