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5日上午,身在广州的我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
我简单收拾后于当日赶到武汉家中,见到父亲盖着被子躺在客厅书桌前的沙发,我心疼地说:“爸,我这次是来当孝子的,我的工作已全部放下,专程服侍两老。”爸没有说话,艰难地高高竖起大拇指,我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
在保姆的指引下,我在卧室看到卧床的母亲脸上盖了毛巾,感到很奇怪,保姆说这是传统习俗,我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觉,保姆看到我的脸色问:“他们没告诉你,她已经走了吗?”我顿时感觉遭遇晴天霹雳,呆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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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忍悲痛,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和父亲商量母亲的后事,和姐姐、姐夫安排父亲的治疗和起居。在姐夫晚上回小家之前,父亲郑重地向姐夫收回家里的钥匙放在我的手中,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像是在作一个交代。
在照料期间,父亲同意我的提议,等他身后将他俩一同送回父亲的出生地长眠。
只要有机会,父亲每天不停地抓紧我的手,可能他也预感到了什么。
12月27日,我和家人送父亲连续去了多家医院门诊和住院部,却见不到一位可接诊的医生,无奈在下午4点返回家中,我安排父亲卧床休息,然后去打电话安排母亲后事。我刚打通电话,父亲突然起床也不用保姆搀扶,快步走到我身边坐下,听我打电话,我问父亲有事吗,他却摇摇头。我挂掉电话,坐到父亲身旁,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身体却逐渐软下去,我搀扶不动,叫保姆一起将他搬到沙发上平躺。
接下来是我此生最难过的10分钟,无论我怎样掐人中,在太阳穴等主要穴位涂抹事先带来的急救药膏,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回天乏力……
相隔60小时,父母携手驾鹤西游,他们用生命见证了古老的爱情誓言。
回顾父母的一生,发觉有些事情似乎是命中注定,有些使命是与生俱来。尤其是父亲,“向书而生”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终其一生的追求。
父亲出生时因家里太穷被卖给地主做儿子,因祸得福,读书比同龄人早。在哥哥和姐夫的大力资助下,父亲不负众望考取了武汉大学中文系。在武汉大学,父亲以《珞珈山文艺》副主编的身份,和一群同样热血的小伙伴编创双管齐下,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从我出生开始,我就觉得住在书的世界里,家中客厅、卧室、阳台、车库,到处都是书的海洋。在父亲的悉心培养下,从小学到中学,我的大部分作文都会被老师当堂分享或在校张贴。现在回想起来,在我最终没有选择报考中文系时,父亲真的很失望。姐姐也没有报考中文系,她因父亲的引导到《知音》杂志社当编辑,勤勤恳恳一直干到了退休。
父亲爱书如命,正如他文中所言:“我也奢望自己像台湾诗人余光中那样有九条命:一条命用来买书,一条命用来读书,一条命用来教书,一条命用来写书,一条命用来评书,一条命为用来编书,一条命用来交友,一条命用来旅游,一条命用来与余秋雨打官司。”这九条命全部与书有关。
父亲除了教书和写作,有许多会议和访问要去到包括港澳台在内的各地,不论议程安排得多满,他总是会抽专门的时间到当地最大的书店购书,大号旅行箱的大部分空间都留给新买的书,有时买得太多只好单独去邮局寄,这也是许多同行惊叹他体力好的重要一面。
父亲从早到晚读书,家务和生活外联几乎全部被母亲承包。他经常同时看好几本书,书桌上堆着各种打开或插着书签的书,有些书上还有画线或彩色笔标注。为了不同时期的研读需要,他经常将书重新在书架上排列组合,我每次回家都要帮他移书。
藏书的环境深深影响了我的成长,父亲读书和研究的垂范造就了我勤阅读、深研习的终身习惯。
就这样,在教书、买书、藏书、读书、评书、写书、编书的过程中,他逐渐从评论者变成被评论对象,从研究者变成被研究对象,也从老古慢慢变成了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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